【四奇观/释痕】花历乱

天将小雨交春半,谁见枝头花历乱。纵目天涯,浅黛春山处处纱。  焦人不过轻寒恼,问卜怕听情未了。许是今生,误把前生草踏青。



每年春分,是最恼人的时候。

仙山风俗,春分要送亲邻八重樱,祈愿邻里间一年的好运气。大约原本只为找个理由相互走动,一来二去地送花回花,再大的恩仇也消了,往后来来往往便少了许多麻烦。后来便慢慢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再孤僻的人,也在暖春之际萌动着出去踏踏青的心思。

可八重樱并非桃花那种随处便有的花,每到这时节,凡是生着八重樱的地方,即使平日里再如何门可罗雀,也会突然之间门庭若市,若是此地主人爱清净,少不了一番头痛。

正巧,吹雨绯声就有一株。痕千古这日难得早起,早早哀悼自己很快就要被折到头秃的花树。

最早来拜访的总是昔日同门西宫吊影,痕千古看到他就头痛。大宗师生前结识之人不少,恩仇都有,当然,绝大部分是仇,光是一一送花致意都得折了他半株子树去。吊影这孩子还是个异常仔细认真的,说白了就是龟毛。内力一提跳上枝头,穿梭在花枝里一枝枝细细挑拣着。花不够繁茂,不要;枝子有虫眼,不要;姿态不好看,不要。一挑就是半个时辰,最后选了一捧子完美的花枝抱回去时,那树也仿佛经了一场浩劫,花瓣从高枝上零零乱乱落了一地,几乎把树下土地都埋成一片粉色。痕千古开始几年还有薄薄怒意,忍不住冷嘲几句,后来也习惯,甚至认真帮他挑选,只求他折完快走。

西宫折了花抱在怀里,脸都埋在花后面看不见了,只听他说道:“师兄,今晚师尊依然要你回烟都过节,莫再忘了。去年你没去,师尊……”

“吾知道。”痕千古不耐烦听他开口闭口都是师尊,挥挥手,让他快走,却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折了吾的花送还给吾,有意义吗?”

“毕竟是师尊的心意。”

“……哦。”

“师兄也别忘了带一枝去,师尊……”

“如果还有剩的话,吾会的。”痕千古打断他的话,回身在雨榻上坐下,看着自己可怜的花树叹息。

西宫走后,没多时便又有访客来到,是战云界的凤座。凤座性格果断得多,站在树下抬头看了看,挑了几枝看着粉嫩可喜的花,两指一并,一道内力划过,那花枝便落了下来,凤座伸手接住,回头向痕千古致谢。

四奇观交情在大宗师这些年来有意的示好下,已渐渐释怀了当初的仇恨,虽尚算不得亲近,但彼此间多有来往。凤座初见痕千古第一面时战云悬圃莫名其妙整个从天上掉下来,导致她很久都对痕千古有阴影。直到后来某次寻花至此,发现此地主人就是他。痕千古替她折了几枝八重樱,借此扯开话头聊了一会儿。烟都人口齿伶俐,若存了心思想讨好谁保管甜得人服服帖帖,凤座心里到底有女性的柔软,对方既不是有所图谋的接近,那些话自然受用,记忆里惊天动地的一幕也慢慢淡了,后来年年来此折花。

痕千古无心问道凤座是欲赠谁,一向高傲的女将军却蓦地微红了脸,哑了半天才道:“送给友人。”这态度耐人寻味,痕千古眯了眼打量着凤座,脑子飞速转了个来回,隐约猜到答案,却也不提。

凤座拿了花走,回赠了他一点自己做的甜点做心意,痕千古打开盒子,正打算挑一块尝尝,突然传来急急的脚步声。痕千古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发型状若狮子的大妖跑了进来,进门连招呼也不打,嗖地一声跳到树上,扑打着茂密的花枝,不时撇下一枝问道:“这枝好不好看?”

“葬云霄,可否对吾的花礼貌一点。”

“吾要挑一枝最美的花送给月儿。”葬云霄坐在树杈上抱着头苦恼地说,“为什么都这么久了,她还在和吾生气。”

“吾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拿上你的花快离开这里。”

“喂,”葬云霄拿着花跳下枝头,拍拍痕千古的肩膀,“去年你告诉我,三心二意是追求爱情的天敌,可吾一直很专心,何况现在和那步香尘天人两隔,更不用担心吾会再想她,月儿到底为什么不肯原谅我。”

“吾的原话没那么肉麻吧。”痕千古拍开葬云霄的手,嫌弃地用手帕拂了拂,“吾又不是她,怎么会知道。”

“可你依然很喜欢释阎摩呀。”葬云霄歪歪头,问道,“他跟专一这个词根本没关系吧。你为什么还能……”

“停。”痕千古非常希望能够缝住葬云霄的嘴,这个单纯到有几分无脑的妖总是有办法让他头痛。可某妖把他当小弟一样疼,不许打也不许说,只能见到他就赶紧下逐客令,这边还在和妖就“为什么专一不被谅解不专一的人却被喜欢”的问题纠缠不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的笑声,回头看去,正是他的好友别黄昏正带着儿子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发笑。

“喔?你们来了。”痕千古见是他两人,不再理会葬云霄,迎上前去。

“今年此处依然如此热闹。”别黄昏笑道。

别黄昏与痕千古本就交情匪浅,后来又得知因东皇一人之私欲同时坑害了赋儿和好友的人生,不由自主将给予赋儿的心痛与怜惜分他一半,即使宫无后已不愿再见烟都之人,仍常常拖着他来此。痕千古已离开烟都许久,可那气质与做派仍带着无法抹去的烟都烙印,宫无后见了他,总觉得自己仍未彻底摆脱烟都,何况痕千古本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师兄。别黄昏几番给他做心理工作,告诉他痕千古是你的父执,叫叔叔就好,一下给他降了一辈,宫无后便更叫不出口,别别扭扭的像个赌气的孩子。

痕千古生前完全不知晓宫无后的存在,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一肚子火不知道先朝谁发,身处仙山,报仇已经无意义,除了给烟都连续甩了几年的脸子也做不了什么。而造成他悲剧最关键的人物宫无后,是好友的儿子不说,还亲手“杀”了古陵逝烟后自杀,人生比他还悲惨,痕千古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自己遇到的都是什么人什么事。但好友在前,自己就算满心不服和纠结也不能表露出来,别黄昏把这理解成友善的表现,更频繁地带着宫无后进出吹雨绯声,惹得痕千古欲哭无泪,只能偷偷跑去百妖路找某妖躲起来,假装自己沉迷恋爱长期不在家。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春分这天他是怎么也躲不掉,虽然几年过去阴影已经减淡许多,但和宫无后见面气氛依然微妙,痕千古极力假装没看到正在假装没看到自己的宫无后,向别黄昏道:“你又来迟了,吾那师弟已把花糟蹋一半了去,怕是没什么好的了。”

“无妨,吾只是来看看你,许久未见,你一切都好便放心。”

“哈,吾能有什么不好。”痕千古笑笑,返身去树下折了几枝逃过西宫毒手的繁茂花枝递给他,“喏,拿去。”

别黄昏接过花看了看,递给宫无后拿着,笑道:“今年的花格外美,你萤儿姐姐一定会喜欢。”

“嗯。”

“萤儿?”痕千古听闻此名,忽然长睫扑闪,若有所思。

“是赋儿初入烟都时照顾他的侍女,给过他很多关爱,但早早便过世了。她挂念赋儿和自己的女儿,一直留在仙山不愿转世,赋儿很依恋她,经常去探望。”

“喔?是姓水么?”

“你怎么知道!”

意料之外地,竟是宫无后发问,痕千古看了他一眼,说道:“她曾经是吾的侍女,当初离开烟都时,吾本想带她一起走,但她不肯。”

“为什么……”宫无后心中伤感,垂睫说道,“若她能离开烟都,或许……”

“谁知道呢。也许在烟都,除了吾,她还有其他的留恋吧。”痕千古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赋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无论如何,多谢你。”宫无后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多谢,拿着花走了,显然是去找他的萤儿姐姐。

痕千古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掩唇轻笑了一声,对别黄昏说道:“有话就别憋着了,问吧。”

“你刚才的话,似乎格外有意。你有事瞒着赋儿。”

“怎能说是瞒呢,他不是去问了?”痕千古若无其事,“水萤儿那女娃,细心又善良,将吾的一切照顾得妥妥帖帖。没了她,吾连睡觉都只能幕天席地,有时还要淋雨,当然想带她一起走。”

“你知道吾不是问这个。”

“哎呀,还是被发现了。”痕千古笑道,“吾怕说了,惹得你宝贝儿子又伤感了。”

“告诉吾。”

“别凶巴巴看着吾,一碰到你的赋儿的事,你就连吾都凶。”痕千古眨眨眼,假装伤心地说道,“吾讲就是,吾那时要带水萤儿走,但她说,大宗师叫他照顾一个新来的男孩,那男孩刚到陌生地方,哭得很伤心,她放心不下,要留下来照顾他,就是这样。”

别黄昏怔了怔,垂睫说道:“那个男孩,是赋儿。”

“可能是吧。”痕千古笑笑。

“唉……”别黄昏沉叹一声,说道,“多谢你。”

“吾可什么都没做,水萤儿最后不还是落得和烟都所有女人一样的下场。”

别黄昏沉默片刻,说道:“其实吾知道,你和赋儿对对方都有心结,但吾希望你们能交好,并非为吾自己夹在中间难办,而是,彻底放下过去,你们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也许这一回水萤儿的事,是你们解开心结的开始。”

“你要吾解开心结,那你呢,吾可是听说,烟都每一次给你家赋儿送的花,都被扔出漠留黄昏了。”

“……”

“哈。”

“告辞。”

别黄昏转身欲走,痕千古却叫住他,面上虽仍笑意满盈,却不见方才的玩闹神色,他道:“你不必担心吾执着过去,那段过往,吾早已释然。因为,离开烟都之后,吾见过更大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吾遇见了一生最值得在乎的人,因他的存在,其他的一切便不值挂怀。”

“那他呢。方才那只妖不是说,释阎摩并不专一。”

痕千古冷哼一声,说道:“那是葬云霄对专一的理解有问题,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时,却总是提起另外一个女人,谁会开心。不专一的是他吧。”

别黄昏轻轻叹气说道:“也许是吾不能理解妖的思路,但,仍然祝福你们。先走了,告辞。”

痕千古送别黄昏离开,回来后怔了一会儿,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四下环顾,才想起自己没来得及吃的那盒甜点不见了,一定被葬云霄顺走去孝敬女友,他有些可惜地耸耸肩,毕竟他是很爱吃甜点的。

一时无人,他斜卧在榻上,想着四奇观里烟云都来过了,冰楼自家种的有品种名贵的八重樱不会来此,只剩风一人,而风从没来过,那只要等某妖来折花,今日便算捱过去了。他瞅瞅自己的树,还剩小半片红云,也不知够不够某妖挨家挨户送的。

然而他想岔了,下一双踏进吹雨绯声的脚步,竟是他以为不会来的那个人。 

“嗯?你是,杜岛主……”

痕千古与杜舞雩只见过一两次,不过那是久远前未离开烟都之时的事,记忆早淡了,但此时见他,忧眉深蹙的模样还同印象中一般无二,不知上了仙山还在为何事烦心。

“杜岛主也要折花送人么?”今日来此,应无他事,但痕千古还是问道。

“是,吾听闻凤座说道,此处花开得甚好,想折几枝送故人。”杜舞雩点头答道。

“请自便。”

痕千古站在一旁,看杜舞雩挑也不挑便折了几枝花拿在手里,但表情忧郁得好像折花这件事花了他一整年的力气,连一向不爱管人闲事的痕千古都忍不住问道:“不知如此佳节,岛主何事烦心。”

“吾……”杜舞雩欲语还休,踌躇半天方道,“吾有一故人,生前与吾多有误会与摩擦,即使身在仙山偌久也不曾化解。今日子时,他欲重入轮回,吾……只想告诉他那些事吾早已不再挂怀,但吾开不了口。”

“哈,开不了口,可是要遗恨终生。”痕千古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正戳到杜舞雩所想那人一生悲剧的源头,看着眼前人的表情愈发阴沉,他无奈叹气,说道,“吾明白岛主所言之人是谁了,若那是他解决自己应付不来之事的唯一办法,岛主放他离去,岂不对他更好。”

“转世轮回,忘却一切,对他最好。但是,这一世再无改变的机会,轮回路上,悬悬念念,怎能心安。”

“改变的机会,不就在你手里。”痕千古朝他手中的花努努嘴,说道,“岛主心中已有定局,何必再犹豫迟疑。”

“吾担心吾的出现会令他更加难堪。”

“这一别,就是生生世世不再相见。岛主若放得下,便算痕千古多嘴。”

“生生世世不再见了么……”杜舞雩垂首踌躇,片刻,他握了握手中的花枝,仿佛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般说道,“罢了,吾会去寻他。反正这一世,吾与他已无法更糟了。”他朝痕千古微微欠身致意,说道,“多谢你。”

“哈。”痕千古轻轻一笑,心道今天怎么所有人都和他说这话。

杜舞雩走后,又有零星一些人前来求花,等到痕千古把他们一一送走,时已黄昏,累瘫了的痕千古躺在榻上,看着自己秃顶的花树叹息,心里盘算着干脆不回烟都了,直接睡觉休息吧。

然而刚刚睡意朦胧,一道微风轻轻吹过,风中熟悉的气息让他安心得很,连眼睛也懒得睁开,他本想那妖要花自己折了便走,没想到那道风只是一直停留在榻边。痕千古不予理会,忽而唇上被柔软的什么贴了一下,他才懒懒睁开眼睛,眼前人除了释阎摩还能是谁。

“你来晚了,花没了。今年来折花的人格外多。”

“没事,吾不是来要花。”释阎摩在榻边坐下,将一束花枝放在他枕边,轻声问道,“今年还不回烟都么。”

“不要。”痕千古赌气,“他的花都从吾这摘的,再送给吾,难道吾稀罕?”

“那就不回吧。”释阎摩说道,顺势在痕千古身边躺下。

“听起来,你好像很想去烟都的样子。想观光?你不是去过么。”

“吾是想去。但你不愿意回去,吾不勉强。”

痕千古轻轻哼了一声,将下巴抵在释阎摩肩上说道:“大宗师年年释出善意,要同曾经为敌的人重归于好,但吾被他欺骗这么久,早看穿他的面具,不愿再被他的假象蒙骗了。”

“但你仍未和烟都断了联系,你同四奇观主人交好,不也是为烟都着想。”

“只是没必要交恶罢了。”痕千古说完,忽然抬头道,“稀奇,你竟然在为烟都说话。”

“吾的意思是,”释阎摩轻轻抚摸他背后的长发,慢慢说道,“想回去就回去吧,如果你觉得烟都曾亏欠你,那就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吾累了。不去。”痕千古躺平装死。

“吾带你去。”释阎摩哄哄某人。

“你去做什么,叫大宗师看看他的徒婿么?不怕他对你这个徒婿不满意再戳你一指头?”痕千古像是逗猫似的挠着释阎摩下巴,笑道。

“难道吾会在乎。”释阎摩心底对古陵逝烟其实很多不满,不过看在痕千古仍留恋烟都一直不想多说。两人说说笑笑闹了半天,也没见真的动身前往烟都,直到两声低低的咳嗽声打断他们的玩闹,看过去,只见西宫吊影站在远处,尴尬地看着他俩。

“就讲吾睡着了,不去。”痕千古见是西宫,立刻兴致索然。

“师兄,再请不动你,吾真要被师尊骂了。师尊特意嘱咐,要吾今日一定带你……还有你旁边那人……一同回去。”西宫说着,微微有点脸红。古陵逝烟是不可能吩咐他请释阎摩一同去烟都,但为了达成目的,只好顺口扯了个谎,好在两个人都没注意他的异样。

“喔?”痕千古玩味地笑笑,看着释阎摩,“大宗师在请你去呢,不知吾的大妖是否把这个脸赏给他呢。”

“勉为其难吧。”释阎摩坐起身,将痕千古从榻上拉下来,化作一阵风向烟都的方向而去了。

西宫吊影被闪得快瞎了,心里暗想明年绝对不再干这差事,揉揉眼睛,化形而去。


痕千古带着释阎摩大摇大摆走进烟都,吃久违不知多少年的团圆饭。饭好不好吃,他没注意,但桌上的其他人更没吃出滋味。古陵逝烟看着自己曾公开宣称“死得活该”的某妖就坐在自己徒弟旁边,两个人你侬我侬郎情郎意一看就知早混在一起不知多少年了,心情也是很复杂的。不过想到自己将痕千古放逐的这些年,他似乎过得还不错,心里又坦然了几分。

痕千古当然知道大宗师心里都在想什么,故意埋头吃饭认真秀恩爱一句话也不说,活像个幼稚的小孩在赌气。古陵逝烟和西宫算是了解千宫,一旁的澹台无竹和金无箴则从头愣到尾,不相信他们久仰的大师兄竟是这般风度。

古陵逝烟不说话,西宫实在看不下去,咳嗽了两声打破诡异气氛,说道:“师兄,吾听闻你和别黄昏还有无后关系都不错,是否能……”

“不要。”

“……”西宫感觉自己太阳穴在抽筋,不过还是认真开导,“吾想,若是师兄愿从中调解,说不定……”

“别黄昏和他儿子过得很自在,你们别再打扰,胜过每年示好。”痕千古为人大度,但真的耍起性子刁难也够别人喝一壶。他这样当着古陵逝烟面怼西宫,等于是顶撞古陵逝烟,搁在以前早被责打了,但这是好不容易才叫回来的爱徒,古陵逝烟也不想多说什么,由着他发泄自己情绪,等平静之后,依然还是烟都的人。

古陵逝烟示意西宫不要再接话,看着痕千古喝掉了今晚的第三碗素汤,他伸手把汤碗拿过来,重新给他盛了一碗,说道:“你果然还是习惯烟都的口味,这菜汤,为师记得你从小就爱喝,特意嘱了他们做的。这些年,你一个人过,想来难吃到喜欢的菜色。你受委屈了。”

他这话虽然是故意示好,倒也不是伪装的疼惜,痕千古是他大弟子,从小一手教大,事事过问,名是恩师,实际上说是恩父也不过分,即使出于利益的权衡,放弃痕千古时他也是很心疼的。痕千古心里有气,难道他就没难受过么,在这一点上,古陵逝烟问心无愧。

果然痕千古听了,神色有些动容,虽仍然一言不发,倒是没顶嘴,显然心里的气已经不如刚才足了。

古陵逝烟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吾曾经叫下人去吹雨绯声打探过,听闻那里湿热多雨,都没避雨之处,虽然吾知你喜雨,也不该这样草草选择自己住处。你还将为东皇杀过的人的剑全插在地上,那夜里千剑鸣雨,闹得人不清净,又怎能安眠?”

“吾爱听雨中剑律,他人耳中的嘈杂,于吾则是最动人的音律。”痕千古淡淡答道。

“你一向爱音律,但为师总是解得不甚明白,想来你旁那人,必是能懂你律中之音的人了。”古陵逝烟赶紧把话题引到释阎摩身上,果然谈论到爱人,任谁的心情都会放松,痕千古面上浮上细微笑意,点了点头。释阎摩瞥了古陵逝烟一眼,没有说话。

“你出宫这些年,为师本以为你孑然一身。如今知你有人陪伴,为师也替你欢喜。”

痕千古再不想理会也听得懂大宗师这话的意思,这是给释阎摩上烟都户口来了,他看了看释阎摩,心道这人可不会愿意留在烟都,自己也不会,便坦白说了。

“大宗师,吾已不怨恨烟都,吾一直记得这是吾生长的地方。但这并不代表吾要一直留在这里,相比起烟都和吹雨绯声,吾现在更习惯住在妖界,那不是什么风景优美的好地方,不过,吾过得开心。”痕千古掏出绢帕擦了擦嘴角,遮住自己得意神色,回头朝古陵逝烟笑笑,拉过释阎摩,在众人未及反应的惊愕里,离开饭桌,携手走出了烟都。


回到吹雨绯声时,痕千古已经开心到乐不可支,当面甩大宗师脸子的感觉就是爽,为他奉献了一辈子,任性一次有何不可。他抱着大妖滚倒在榻上,痛痛快快爽了一回。热情过后他趴在释阎摩胸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他背上,挠得他痒痒的。

他抓过来看了一眼,只见是一只光洁漂亮的黑色羽毛,上面流光溢彩仿佛孔雀花纹,他怔了怔,随即明白,便笑了。

释阎摩被他笑声吸引,转过头,看到那只羽毛,问道:“这是什么?谁的?”

“吾想,大概是一只黑孔雀的羽毛吧……嗯,现在什么时候了?”

“正到子时了。”

痕千古翻过身,去看那棵经历了一天摧残已秃顶了的花树。子时一过,那树忽然又抽开了新的枝芽,只一瞬间,花苞纷纷绽放,又是一树缤纷红云,仿佛未曾被折去半根枝条。

但一切早已不同,只有折过花的人知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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