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牧清]清夏
【牧清】清夏
炎热的夏天结束了。
海南大附属拿下了全国亚军的好名次,在一些人眼中,所谓载誉而归。
然而对于海南队员们来说,这个成绩并不让人满意。回程的车上,所有队员无一例外地脸色灰败。有人无声地翻看着早已翻旧了的体育报纸;有人用耳机与音乐将自己与车里的沉寂严密隔离;有人状似低头打盹,而不时微蹙的眉头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了心绪不宁的事实。
车外明媚的阳光和车内沉闷的空气针锋相对。
在没有山王的比赛中也只是第二啊,神奈川的海南队。
——不用想也会知道大多数人的想法。
从车站回学校的大巴车绕上了高架桥,突然开阔的视野里满眼是盛夏的浓绿。远远近近蝉在尖细地长鸣。
吵得人很烦……
靠窗的长发少年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于是在下一秒一把拉过推拉窗,重重阖上——却没能成功地隔绝那令人烦躁的声音。
失去了微风吹拂的发丝缓缓地飘落在肩头,顺着肩膀的弧度弯出毛茸茸的曲线,收细的发尾不似平时那样一缕缕朝天翘起,也耷拉着,无精打采。
炎夏的空气燥热得让人焦虑。
高头力于是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大家,”他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手,吸引了一车人的注意,“打起精神来,振作一点。”
高砂把视线从旧报纸上转移到教练脸上,武藤拿掉了塞住耳朵的耳机,神睁开圆圆的大眼睛,睫毛扑闪了两下,才慢慢看向教练。教练鼓励的笑容让人放松,然而失败的阴影却依然笼罩。
“怎么了,海南的队员们?”高头力缓缓展开折扇扇动沉重的空气,自信的微笑一如往常,“输不起吗?”
不是输不起,只是……
“啊,”高头力忽然挠挠头,笑容变得微妙而无奈,语气里是十足的路人式的漠然讥讽,“看啊,就是那个爱和学院啊,都是靠了山王不在的运气才拿了冠军的吧……”
教练的话让队员们齐刷刷地一怔。
“我想爱和学院现在也是这么郁闷的吧。”高头力把折扇折回一条,敲了敲自己的手心,“眼界放宽一点,只要山王在,或者说,只要有比我们更强大的队伍在,那么我们所面对的永远不会只有眼前的敌人。”
从翔阳到湘北到陵南,从山王到名朋到爱和。
“胜利永远不只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迎接更强大的敌人。失败,则是为了了解,为了下一次更完美地击溃他们。”
高头力用扇柄蹭蹭太阳穴旁的头皮,笑意更甚:“就只是这样。”
快到学校了,像被铅锁囚禁起来的压抑气氛,终于有了一丝丝松动。
高头力偏了偏头,看向牧所坐的方位。
这一车的灰头土脸里,只有他还保持着完美的沉静。稳固,强大,海南的顶梁柱,磐石一般,就这样永不动摇。
大里的话都说完了,剩下的小问题就交给牧逐个击破吧……高头力很放心。
牧也偏了偏头。窄窄的走廊对面坐的是一直看向窗外的长发少年,教练的话也没能让他把视线收回半分。他坐在自己一伸手就能摸到头的地方。
然而牧忍住了掌心细微的痒,发丝挠过的那种,没有去伸手。只是也站起身,想了一瞬,开口问道——
“险胜算胜吗?”
51:50,爱和对海南最后的分数。
在一车的怔然中,牧的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不能把敌人彻底击溃,那样的胜利就算拿到手也没有意义。”牧说。
右手边的少年微微颤了一下,牧低头看去,少年的眼里再次水色宛然,尘埃落定之后的第六次,不算跪在球场中央痛哭的那一次。
可还是输了呀……少年轻声嘀咕,细微的声音在这安静的车里显得格外地清晰。
笑意慢慢从嘴角爬进眼底。
“所以你们下次要加倍地补回来。”
你们,牧用的词是,你们。
这个词让少年用力闭了闭眼,泪珠瞬间浸湿了睫毛,这才没掉下来。阿牧哥要离开了,这个事实似乎比失败的歉疚更让人痛心。
海南大附属高中篮球队新旧队长的交接永远在夏季联赛结束之时。秋体与冬季联赛是锻炼新队长的好机会,当磨合完美之后,在来年的夏季全国大赛上彻底展露锋芒,是海南的战术的一种。
再优秀的队长也不能带着球队走过夏天。一贯如此。
打湿后愈加浓黑的睫毛让牧的掌心愈发地痒。他知道如果拍拍那个失落的十五岁少年的头会让他得到许多安抚,可最好不要,是时候让他长大了。
长大意味着更少的怜惜,更多的挫折甚至失败——譬如他最后一刻投失的那个球。
他不擅长远投,篮球天分上有如神助的他在远投时神灵却总是打瞌睡,十投三中已经是阿神特训后的丰硕成果。
车已经开进了学校。
从炎热的阳光直射下一脚踏进篮球部,室内的凉爽让大家瞬间提神了不少。牧从球车里拿出一个保养良好的球,原地拍了两下,气很足,篮球在地板上砸出清脆的声音,咚咚地在室内回响。
“好了,十五分钟后开始今天的训练。任务不重,分成两组,打一场比赛就结束,然后大家可以自由练习。”
比赛,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任何心境下都能让海南的队员们热血沸腾。
绝大多数队员的眼睛里恢复了光彩,有些甚至开始低声欢呼与互相挑衅,武藤高砂这些身经百战的高三队员已经在牧话音落地的同时开始了他们的热身运动。
神本想加入他们,但一回头看见某人还是远远地一个人呆着。有相熟的队员跑过去,朝他头上用力一拍,希望能让他打起精神来,却无功而返。
于是神也走过去,从背后按住那个垂头丧气的学弟的肩膀,身高的优势让他几乎是以一种拥抱的姿态在抚慰那个伤心自责的孩子,他把脸贴在学弟毛茸茸的头发上,低声说,我来帮你按腰吧。
阿神哥……
毫无意义的回应,人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一旁一直看着的牧有点无奈,也有点生气——这样说似乎不太准确。准确地说,是无奈到生气。
于是把球抓在手里,走过去,从神的怀里抠出那个动都不想动的少年,在队员们不解的注视下,揪着人的后领把人拎出了活动室。
忽然扑面而来的热空气和冷空气产生了一样的效果,那个少年打了个激灵,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回头叫道,阿牧哥?
阿牧一直把人拎到学校的篮球场,这里是给非篮球部的学生们打球的地方。名牌私立高中的篮球场和它的名字一样气派,然而因为天太热又是暑假,篮球场上空无一人,空旷而炎热,只有蝉声嘶鸣。
两人独处是道歉的好时机。
没有任何准备,道歉的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倾倒而出。长长的一大段,蝉都鸣得累了,他还没有停止,想必是这些天来一直在自我谴责的成果。
牧耐心听完,没有插话。直到少年把自己从比赛第一秒钟开始到最后一秒钟结束的每一个做得不够好的地方都检讨完毕,他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终于少年忐忑不安到了极限了,深深地埋下头低声道,阿牧哥……
“后面的话是‘你打我吧’还是‘你骂我吧’?”牧终于开口,一边慢慢地展开一个笑容,“如果打你骂你就能拿冠军,我把整个海南队叫来扁你一顿也行。”
少年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牧比微笑更慢地叫出他的名字。
Ki——yo——ta——
清田。
浑厚低沉的声音却异常地轻柔,和那天一模一样。阿牧哥俯身从地上抱起哭泣的他,将他按在胸前轻轻地抚摸他的头顶,你做得很好——那时他说。
还剩十秒钟,牧得到机会突破上篮,三名爱和队员同时起跳,封死了他所有的投篮路线,牧并不为之所慌乱,手臂轻轻一拨,球重重飞向了三分线外的神。
然而被抢断。
却又被从下方盗球。
两名爱和队员瞬间奔来补防,上篮毫无机会,于是抬臂起跳,在靠近三分线的位置。
那一刻赋予清田一流篮球天赋的神灵毫无预兆也毫不意外地打起了盹,那一刻清田的眼泪在打铁的声音传来之前已滑下脸颊。
篮球撞击篮筐的声音沉闷而残忍,和着比赛终止的哨声,让人心如刀割。
阿牧哥最后的夏天……
就这样——
结束在自己手上。
那时候阿牧哥的怀抱与抚摸带来的不是往日一样的温暖和安慰,也许他揍自己一顿都不会让心那么冷那么疼。然而阿牧哥只是抱着他一遍遍抚摸他的头顶,然后帮他摘下每一次都在比赛哨声终止时立刻摘掉的发带,再用沾满汗水的发带擦去湿透脸颊的泪水。
那一刻的他已经开始责怪自己,如果能再用力一点,抛得再高一点,手腕再稳一点……
“输了就再去赢回来。”牧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低沉与威严,“一次的胜败并不能决定什么。什么也不能决定。”
“可是如果那一球中了,海南就赢了呀,那阿牧哥最后一次比赛就……还有,如果赢了,今年的MVP一定,一定是阿牧哥了。”
“输了的是海南队,不是你,也绝不是因为你。”牧拍了拍手中的篮球,然后把球交到清田手上,“还记得么?县大赛结束后,我们去爱知看诸星的比赛时,你说什么?”
“……哪一句?”那天红毛猴子横里插了一脚,只记得一整天都在和那只讨厌的人类近亲吵架,话太多,尤其是废话太多,完全没印象自己具体说过些什么话。
“在遇见樱木之前。你说,同样是打二号位,到时候一定是你去盯诸星。”
清田茫然点点头。
“当时我说什么?”
“你配做人家的对手么。”完全不需要思考与回忆,即使忘记了自己的上句,阿牧哥的下句也一样记忆清晰。
“我现在确定了,”牧轻抚过清田掌中托着的篮球,“你很配。你在‘爱知之星’的手下拿了12分,而且他高三,你高一。你没有输给他,那天的球场上你和他一样耀眼。”
第一次这样完整而具体的夸奖。
盛夏的阳光太明亮,牧深色的眸子里似乎有流光溢彩。英挺的眉峰轻轻扬起,他看上去那么高兴:“一球的中与失决定不了什么,是场下无数个进球才能积累起一场比赛的胜利。你很有天赋,也很聪明,但最重要的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接道,“你很刻苦。”
从未有过的,毫不掩饰的赞赏。
清田在迅速击中自己的心花怒放中忽然心中一紧,在大脑能够反应之前身体已自动做出回应,他突然抓住阿牧哥的手,手中捧着的篮球顿时掉落滚去一边。
对上阿牧哥疑问的眼神,清田近乎焦急地问道,是不是因为阿牧哥要走了——要走了!才这样说的?阿牧哥从前,很少……几乎没有这样地……
别扭的小孩怎么也吐不出夸奖二字,但牧明白他的意思。
他摇头。
清田今天没有带发带,也没有束起一头长发,中分的发型让两边的细碎发丝遮了眼睛,于是牧伸手,将那些阻碍着视线的发丝尽数向后拨去。近乎摸头的动作,却不为摸头。
突然而来的认真凝视让清田有点头晕,下意识地想转移视线躲开,但他无法移开眼睛。面前的人,此刻,是阿牧哥,却也是队长,甚至是那个让自己神往不已的神奈川NO.1的男人。亲切而威严,温和而肃穆。
“你一定记住,我不会走。”牧说,“让海南队赢——只要抱着这个念头,哪怕我已经离开,也会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看着清田懵懂而困惑的神色,牧只好解释得更浅一点:“我永远不会走,只要继任者们还在为海南队的常胜而努力。”
清田愣在原地想,想了很久,或者只是一会儿,也许只是几秒钟,然后他忽然微笑,再慢慢让笑意变得夸张,他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重重砸在阿牧哥的胸膛上。
牧轻轻拍了拍怀中男孩的背。
我不会因为要走而夸你……更何况我并不会真的离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努力一点,再刻苦一点,未来在你的掌心里,每拍一次球就会更美好一分。
所以,不要为一次的失败而失望愧疚,那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我也更不在意所谓的最后一次拿MVP的机会,如果你有本事,我更希望看到拿到那个奖杯的人,是你。
“我会替阿牧哥再赢回来!”男孩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愉悦,一头长发埋在肩膀,温暖得热度灼人。
“为海南队而赢,不要为了我一个人。”牧无奈,现在并不能真的说懂这个男孩,但是他总有一天会明白。
带来的篮球终于派上用场,这天牧和清田都翘掉了训练。他们从炎热的午后一直一对一地打到余晖漫天的傍晚。水泥地慢慢地凉去,地面不再灼热得烫人,他们坐下歇息。
散了训练的队员们讨论着下午的比赛经过了篮球场,牧毫不意外地听到了神带领的队伍获胜的消息,对手的球队没有自己,以神带队的能力和球员的素质,想赢并不难。
明天就要上任的新队长神宗一郎在篮球场外远远看过来。牧朝他挥挥手,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然后摆摆手。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现在……
牧低头看了看枕在自己腿上睡着的清田,良久,情不自禁用指腹轻轻蹭了蹭那双眼下泛青的圈。眼睑受了刺激,立刻微微动了动,于是长长的睫羽扑闪,像蝶翅一般划过指尖。
也像划在心底。
散去了炎热的夏季黄昏如此清凉……牧托着头,随意地想到。
用不会吵醒人的力度轻轻挠了挠那早已乱掉的一头长发,牧微笑。
加油啊,你。
加油啊……
你们。